1

　　今天是第851篇。

　　老韩差不多一个月没有夫妻生活了。

　　不是老韩不想，也不是妻子不想。而是房子隔音效果太差，每次亲密都要偷偷摸摸。

　　女儿欢欢是个夜猫子，有一次他们以为欢欢睡着了，憋不住弄出了动静，却清晰地听到欢欢翻身以及嘴里发出不耐烦地嘟囔。他俩尴尬又懊恼，从此心有余悸，尽量地抑制自己。

　　这天，妻子起床以后开始烧水，换上衣服，梳理头发，洗漱，化妆。她的动作干净麻利，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

　　妻子总要提前到公司，

　　因为早一点的食堂有免费的早餐。

　　其次，她去年刚被提拔为大商场卖场主管，这对她来说来之不易。

　　她觉得现在年轻人有能力的太多，而她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做好自己的工作，这也是领导赏识她的原因，她要以最好的精神状态投入到工作中。

　　她走出房间，女儿还在睡觉。这是个一室一厅的房子，里间是她和丈夫老韩的卧室，外间本来是个客厅，但是一家三口人，女儿欢欢也十八九岁了，只有将客厅改成欢欢的卧室。

　　公司同事说要来家里玩，她总是婉言推脱，她觉得要是来到家里看到这番模样，会多么丢脸。

　　同事邀请她去家里吃饭，她也不好总是拒绝，吃人三餐，还人一席，既然来家里不方便，就到外面请客，一顿吃下来得花好几百。

　　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住在这个破地方。

　　“老韩，差不多起了啊！”她对老韩说。

　　“嗯。”老韩答应道。

　　她推门走了。

　　2

　　十分钟后，老韩就起床了，老韩心里有数什么时候起床。

　　他穿上衣服裤子，将锅里烧上水，提着壶里的水准备洗漱，这是妻子走时给他烧的。刷牙、洗脸、刮胡子，再将大茶缸的茶叶渣倒出来，放上新茶叶，灌满滚水。

　　茶是妻子在乡下给他买的，30块一斤，泡出来的汤色浓郁，生津解渴。泡完茶，又在壶里为欢欢烧了大半壶水。

　　男人的事并不复杂。

　　他哼着小曲，边往锅里下面条，边喊欢欢起床。

　　“欢欢，差不多起床了啊！”

　　欢欢没有答应。

　　“小懒猪，快起床了，太阳都照屁股了。”老韩不慌不忙地用筷子搅拌锅里的面条，再往碗里放上酱油、盐、猪油、辣椒、葱花、肉末等佐料。

　　“快起了，一会儿面条耙了就不好吃了。”老韩有些责怪，但并没有半点怒气。他将煮好的面条夹进碗里，一边搅拌，一边催促欢欢。

　　“我知道了！”欢欢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洋洋的。

　　老韩将拌好的面条放在一边，接着拌好第二碗。他走进自己的卧室，呼呼吃起来。欢欢穿着睡衣和拖鞋迷迷糊糊地进了厕所。

　　老韩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在厨房洗了碗筷，拿着妻子留在桌上的一百块零钱，提着茶缸准备出门。

　　“快点吃啊！一会儿耙了就不好吃了。”老韩说。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女儿的声音从厕所传出。

　　“哦。”老韩答道。

　　3

　　这一百块零钱是妻子每天都要留给老韩的，这是老韩的工作所需。妻子拿出一百块钱，老韩在回家时必须交出至少四百块钱来，也就是说，他一天必须净挣三百块钱以上。这是妻子的硬性规定。

　　在这个家里，妻子控制经济大权，女儿的零花，老韩的烟钱，生活开销，请客送礼全由妻子把关。

　　老韩有时候觉得妻子有些苛刻，但细想起来也毫无怨言。

　　他知道妻子这样给他施加压力是为了存钱，是为了这个家，所以老韩总会心甘情愿地把所挣的钱全部掏给她，绝不留私房钱。

　　4

　　老韩疼爱欢欢。

　　欢欢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打死也不愿意补习，说想去外面打工，她妈妈气得要死，差点打断了她的腿。欢欢这丫头脾气犟，越是打越不服。

　　老韩也没辙，他苦口婆心地劝欢欢，还是要读书，不上高中去省城上个职业技术学校也行。欢欢一半心疼老韩，一半对省城充满向往，她同意了老韩的意见。

　　欢欢来到省城，上了一所民办职业技术学校，学服装设计。然而，这并没有让老韩和妻子省心。

　　入学第一年，老韩就接到学校的电话，说欢欢经常逃课，和社会不良青年鬼混。

　　妻子知道后气急败坏，决定把她接回来，哪儿也不准去。欢欢哪会听她妈妈的话，她说，打死也不会回来。老韩也没辙，最后妻子决定，她和老韩去省城守着她。

　　当时，老韩和妻子在县城里并不宽裕。老韩与人合伙的工程一直没什么效益，年底工地上又死了一个人，妻子在一家服装店打工，辛辛苦苦地存了点钱全都赔了进去。

　　从此，妻子变得沉默寡言。她年轻时很漂亮，很会打扮，她原本计划开一个服装店，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老韩心里更难过，他觉得自己欠妻子的实在太多。

　　老韩就这样和妻子来到了省城，为了他们的女儿，或者说为了新的生活。

　　女儿在他们的看护下有了好转，老韩和妻子拼命挣钱，准备在这个城市安定下来。

　　生活总是将他们捉弄，就在去年，早恋的欢欢怀孕了。这对老韩和妻子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妻子哭干了眼泪，老韩蹲在地上抽烟，一言不发。妻子说，她再也不想在这个家呆了，她已经彻底失望了，她收拾衣服准备离开。

　　老韩突然哇哇大哭起来，他往自己脸上狠狠地打耳光，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本事。妻子推门准备离开，老韩一把将她抱住哭得像个孩子。

　　欢欢也跟着大哭，她跪在爸妈面前，说自己错了，再给她一次机会。一家人哭在一起，抱成一团。

　　欢欢做了手术，呆在家里一个月没有出门。

　　她辍学后，整个人变得安静起来，她妈妈叫她来公司上班，欢欢说，她想靠自己。后来，她在一家美甲店上班，早出晚归，变得懂事起来。

　　慢慢的，日子也总算安稳了。

　　5

　　老韩启动了自己的夏利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大街上。

　　他打量着路旁的行人，他知道哪些是要打车的乘客。

　　路没有想象的堵，天气也不错。

　　“机场，去不去？”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问。

　　老韩嘀咕着，他一边想该收多少合适，一边想走哪条路划算。

　　“嗯，你给多少？”老韩试探地问。

　　“我赶时间，给你一百块，但要快！”

　　“好！”老韩心里窃喜，心想，打车的话，也顶多五十块钱。

　　老韩的驾驶技术不错，在部队当兵时就开过车，而这几年的黑车生涯让他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

　　一切都很顺利，老韩收了一百块钱，准备在机场待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回头客。

　　“市区。”一个本地口音的男子问道。

　　“四十块吧。”老韩说。

　　“四十？你去抢吧！”那男的语气很难听。

　　“兄弟，好好说话，你不坐没关系。”老韩有些火气。

　　“开个黑车，大清早的狮子大开口啊！”男的不依不饶。

　　老韩并没有和他啰嗦，尽管心里很窝火，这几年他经历的事太多，他的性格早已不像当初了。况且，他认为，如果和客人发生争执，一天的生意都不好做。

　　老韩将车开到一边，等了很久，最终，三十块钱将一个人载到市区。

　　果然是印证了老韩的话，回来后，生意一直不好，路也变得堵起来。好不容易拉到人，看到不远处运管查车，慌忙请客人下了车，也没收钱。

　　6

　　老韩的心情有些郁闷，肚子也可能是受到心情的影响，变得很不舒服。

　　他要过两个路口后向右转才能上厕所，他朝那个方向开去。在第二个路口准备右转时，却有客人招手，要去新区，老韩条件反射地把车停下。

　　老韩接了生意，但他的肚子却闹了情绪。

　　他没有心思和客人讨价还价，而最重要的是距离今天三百块的目标还有一段距离。

　　路变得堵起来。老韩皱着眉头，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他想，一定要找厕所解决此事，找不到厕所，找个僻静的地方也行。

　　达到目的地，老韩的脸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他觉得自己一分钟都憋不住了。

　　他真是后悔，因为新区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他开着车，眼睛仔细地看着路边是否有“厕所”的字眼。

　　路边有人招手，老韩犹豫了，决定放弃。

　　“你好，请问附近哪有公共厕所？”老韩摇下车窗问。

　　那人说不知道。

　　老韩开着车，觉得从未有过的绝望。实际上，他开黑车以来，偶尔也遇到这样的情况，但都是在老城区，而且也没这样急。

　　他总能很顺利地停车上厕所，一点都不慌张。或者是尿急的时候，趁着车上没人，在等红灯时用一个矿泉水瓶子解决。而今天是拉肚子，而且还是在他不熟悉的地方。

　　老韩真是后悔，要是今天不与人发生口角，应该会顺利很多，要是不来这边，也不会如此狼狈。

　　路边又有人拦车，老韩的肚子突然缓解了很多，他决定要做这一单生意。

　　客人和老韩拉起了家常，老韩觉得缓解了好多。

　　刚下车，老韩准备停车上厕所，又见人拦车。

　　“师傅，回市区多少钱？”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问道。

　　“五十块！”老韩想，这人肯定不会上车的，他也正好上厕所。

　　“走吧！”客人迅速坐了上来。

　　老韩反倒有些后悔了，他想，一会儿要是肚子闹起来怎么得了，又怪自己要了高价，客人爽快答应，自己不能出尔反尔。其实老韩可以直接拒绝的，大不了遭人说几句不是。

　　但老韩确实想挣这五十块钱。

　　老韩的肚子像个心情不定的娃娃，车刚开不久又闹腾起来。他夹着屁股，咬着牙齿强忍着这种痛苦。后座的客人在电话里谈笑风生的样子，丝毫没有觉察到老韩的异样。

　　老韩曾多次想把车停在路边就地解决，可是这一路上根本没有适合停车的地方。老韩很痛苦，他甚至忍不住发出呻吟，然而后座的客人也丝毫没有觉察。

　　老韩感觉自己的思维都不受控制了，握着方向盘的手变得轻飘飘的，曾经熟悉的路都变得陌生了。

　　终于，把客人送到了目的地，收了钱。老韩心里有数，距离今天的任务还有十块钱，他决定把车开到附近上厕所。

　　7

　　而刚起步，又有客人招手，老韩的肚子这会儿又变乖起来，他犹豫了一下，问客人要去哪里。

　　客人要去的地方距离这里很近。

　　他心想，那么长的时间都憋过来了，现在再憋五分钟，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然而老韩想错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大风大浪都经历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没有丝毫征兆，也丝毫不受控制，老韩就噼里啪啦拉在了裤裆里。

　　整个车厢都是令人窒息的味道。

　　客人捂着鼻子叫停车，老韩说，马上就到了，对不起。

　　客人说，你到底停不。老韩说，马上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客人大骂起来，说，你再不停我就自己开门了。

　　老韩这才停了车。客人打着干呕，边跑边骂老韩龌龊。

　　老韩也没有勇气问别人要钱。他现在也不能载客了，他羞愤交加，又觉得自己解脱了。

　　他兜着一裤裆屎将车缓缓开回了家，三百块钱，就差这十块钱了。

　　8

　　老韩回到家，妻子和欢欢都还没有回来。

　　他洗了澡，换了衣服裤子，将脏衣物洗干净晾晒起来。又把车坐垫拆下来洗干净，把车里洗干净。

　　他如释重负，想着一会儿怎么向妻子解释。

　　以前，他的车被运管收了，是妻子托关系花钱取出来的。有一次被抢，被打伤，也是妻子拿钱医的。

　　自从来到省城以后，妻子总是不给他好脸色看，时时刻刻都在给他施加压力，时时刻刻都在精打细算。

　　他坐在沙发上抽烟，想到这么多年来，生活一直艰辛，自己时时刻刻谨小慎微，生怕再出乱子，他觉得自己活得不像个人，心里莫名悲伤起来。

　　9

　　他正准备做饭等妻子和欢欢下班，妻子却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早？”妻子问。

　　老韩结结巴巴地向妻子讲述了今天的遭遇，他想肯定又要遭一顿骂。

　　妻子听得哈哈大笑，老韩也跟着笑。妻子突然又沉默起来，老韩也跟着沉默起来。

　　“我淘米做饭。”老韩说。

　　“不了，今天我们到外面吃。”妻子说。

　　“为什么？”老韩觉得这不是妻子的风格。

　　“我今天生日。”妻子说。

　　“十月初六，你看我都忘了。”老韩拍着脑袋说。

　　“我，我也没给你准备礼物，你看我……”老韩显得很尴尬。

　　“你的钱都给我了，你哪儿还有钱？”妻子说。

　　老韩嘿嘿笑着。

　　老韩和妻子决定等欢欢回来，一家人到外面吃顿好的。

　　10

　　欢欢提着蛋糕和礼物笑呵呵地进了门。

　　“老妈，生日快乐！爸爸给你买的鞋，你试试合适不？”欢欢说着把鞋盒拆开。

　　妻子坐在沙发上双眼噙着泪花。

　　老韩在一旁嘿嘿笑，眼里噙着泪花。

　　“我今天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妻子穿上新鞋后说。

　　“明天，我们大家都休息一天，我们去把房子的首付交了！”妻子掷地有声地宣布。

　　“咱家哪来的钱啊？”欢欢和老韩都懵了。

　　“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呗！”妻子笑着说。

　　一家人哈哈笑起来，沉浸在那久违的幸福中。

　　深秋的黄昏，太阳的余晖透过窗台洒进屋里。

　　而幸福，真是一件谨小慎微的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