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定不是他们生命里最好的时候，但也不是最坏的时候。她遇见了他。

　　只是一个普通高三女生的她翘了晚自习去看演出。黑压压的人群挡住她的视线，只远远听得台上有人在表演狂躁的音乐，却看不见人影。

　　他过来对她说，嗨，短发姑娘，要不要抽根烟？他抽出一支烟扔给她。她紧张得叼起烟，接过他的火，呛得厉害。眼泪都出来了，眼前这个男子却一脸坏笑。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不是米兰·昆德拉小说里特蕾莎与托马斯那秘密兄弟会般的相识，更像一个混混调戏未经人事的少女。

　　他拨开人群往前挤，拉着她的手。很快就到了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她看着舞台上那个潇洒的吉他手入迷，他却默默站在她身后为她挡住拥挤的人群。关于那场演出，最后她只记得的是高价的可乐与呛人的烟，还有他的坏笑。那个演出乐队的名字，她都忘得干净。

　　从此以后，每当她放学，都会有一个护花使者送她回家，陪她走过三个街口，挤一辆线路漫长的公交车。他在拥挤的公车里为她挡住无数咸猪手，挤出一片干净的空间。在他的身边，她是毫无防备的，有时她会困倦得靠在他的怀里瞌睡。他喜欢她的样子，短短的蘑菇头，长长的睫毛，像一个娃娃。

　　他带她去打口碟摊买唱片，两个人蹲在地上一箱箱仔细翻找，一张张不厌其烦地试听。找出一盘喜欢的便欣喜若狂，如获至宝。

　　她趁周末无人时悄悄带他去她的家里，在房间里听打口碟。他对每一支乐队都如数家珍，像传教士在布道。她做饭给他吃，冰箱里只有一棵西兰花。她用来清炒还放一些酱油，端上桌只是看他吃，他咀嚼仔细，赞不绝口。她开心地跳舞给他看，滑稽的舞蹈动作让他几乎喷饭。

　　他成了她每日的期盼，每天上学就是为了放学见他，与他一起回家。一日的苦学只为片刻的欢愉。是爱了吗？大概是了。但她不知，她是一个幼稚的女孩，不懂情感是非。

　　2

　　她从没过问过他的身份，直到有一天他照常接她放学，带她上了一辆不知去到何处的公车。起初塞得满满的车厢，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车开出了城区，直到郊外的终点站。

　　有农田和小山，他带她走进路边的一栋破破的三层小楼。一个木板隔开的房间，四面墙壁上挂着厚厚的棉被。一套架子鼓摆在一边，墙角是两个音箱，地上满是烟头和空的啤酒瓶。

　　这是我们乐队的排练房。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太脏了，真是不好意思。

　　那墙上挂被子干吗？她问。隔音的，这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他更加不好意思。

　　她从没见过他如此羞涩。继续逗他，你在乐队是做什么的?露一手嘛。

　　他指了指摆在那的架子鼓，从角落里拿出镲片安上，开始打了起来。他的鼓打得很是生涩，才开始学。但她笑着说，也教我一下吧。还是别了，去阳台上透透气吧，他说。

　　太阳已快落山，只剩最后一抹余晖，他们坐在阳台上，一起抽着他的烟。

　　什么时候能看到你们演出啊?她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话。

　　呃，不知道，才开始呢。他吐出一口烟圈。

　　你以后会不会红得不认识我了啊?

　　怎么会！

　　晃晃悠悠的时光，无知无觉地流逝。终于有一天，她高中毕业了，考取了远方的大学。

　　她很兴奋地跑去排练房告诉他，即将上大学的城市有多么好的摇滚乐队，有多么棒的演出活动。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子是多么地悲伤，只是继续没心没肺地说，我放假就可以回来找你玩啦。到时候就能给你带好多CD啦。好好打鼓，等我再回来你就成了摇滚新星啦!

　　他只是用手慢慢地摸着她的蘑菇短发，顺着刘海往下，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给了她轻轻一吻。

　　离开的那天，她有父母相送，他只能躲在一边远远对她挥手。看着火车启动，他知道这个姑娘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他揉了揉鼻子，接着用双手捂住了脸，慢慢蹲在地上。手掌湿热。

　　3

　　她到了大学，接触到了新鲜的生活。她写信给他，讲述大学生活，讲她看到了大牌摇滚明星的演出。他的回信少，他只是说，乐队已经解散，自己最近在写歌，打算另组乐队。

　　她的生日，收到他寄来的一张CD，是他自己录的歌曲小样，简单的吉他弹唱，模糊不清的唱词。她戴上耳机听了一夜，从入睡到醒来。

　　他的生日，收到了她寄来的两张Joy Division的原版唱片，和一封信，她告诉他不必记挂，她最近已经有了可以照顾她的人，叫他不要担心，好好做乐队。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收到他的回信，她寄去的信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

　　终于等到放假，她回到家去找他，当初那个排练房早已被拆除,她去与他相识的酒吧询问，得知他已经离开去了别处发展，而他去的地方，竟是她读大学所在的城市。他为什么没有去找她？她感到不解。

　　其实，他收到那封信之后，悲痛欲绝，他决定去她的城市找她，他坐了十二个小时的火车到达她所在的地方，却又不敢再去见她一面。她已经有了人照顾，而自己又能给她什么，在异乡，他不过是一个穷光蛋。他自觉没有资格与她相见，更没有资格再去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