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外面好冷啊，想回家。”

　　苡缘递过手机给我，刚刚刷新的动态停在二十二点三十分，内容就显示着这句话。

　　“琉雨辍学了？”我吃惊地看向苡缘，要知道那个时间点应该在上晚自习才对。

　　“都走半年了，你们不知道？”苡缘的朋友凑过来草草陈述，才想起，她和琉雨是同学。

　　“好可惜，那么乖巧的女孩子。”

　　“是啊，人又漂亮又温柔。挺惨的。”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阵，叹了几回气，更觉得无趣，便各自散了。

　　但是，只要说起琉雨辍学了，认识她的人大概没几个不惋惜的。

　　（二）

　　高一开学一个月后，某个晚上班主任领着一个陌生女孩进了教室，解释说她本就是我们班的同学，因为一些事耽搁了这一个月才来。

　　一个月，班上的同学该熟悉的熟悉了，九门课程也上了好一部分。同学们拍手欢迎，班主任见此情景便要求我们给她补课，下面七七八八传出应好之声。

　　连自我介绍也没有，琉雨说了句谢谢甜美一笑坐到后排去了。班主任只好在黑板上写出她的名字，我们都说好听。当然，琉雨原名不叫琉雨，却有一个比琉雨更美，更动听的。

　　下自习我们都围着她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她顾不过来有点迫窘，只得微笑着点头。

　　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十分甜美，就像粉扑扑的桃花，沾了雨珠迎风招展。她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惊艳，安静以及美好。

　　新事物总能在特定时间段转化成新鲜话题，琉雨晚到一个月的原因成为大家最想知道的事情之一。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很快事情的真相决定了事情的发展。愿意和她亲近的人愈加关心她，看轻她的人巴不得远离她。

　　真相是这样：琉雨家里很穷，因为交不起学费本来打算放弃上高中。好在村里人凑足了钱，终于在一个月后让她到学校就读。

　　“听说，很贫困的家庭女孩子到了十三四岁就赶着嫁人了。”

　　“对啊，和我同龄的有的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班上口无遮拦的女孩随意地大声讨论着，琉雨心知我们都了解了她的境况，不伤心也不和人吵，依旧笑着，安安静静看书。

　　她的桌上有一本初中语文，《送东阳马生序》那一篇折了小小的一角，每次到教室她都要先看一遍再学习。

　　好奇的同学问她缘故。她解释说：“它是我学习的动力，我的一些遭遇和课文还挺像的。我和大家不一样，我没有父母给我买新衣服，挨饿受冻是常事，能读书简直是天赐。到现在也不敢相信我又来上学了……”

　　也许，现在已没有多少人能懂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痛苦，但对琉雨来说，任何因贫穷生起的经历都是刻骨铭心的。

　　夏天天黑得晚，她必须早早出门浇菜水挖地，争取赶在天黑前回来多看几页书，多做几道题。家里虽然通了电，但都是舍不得用的。

　　冬天，用山里淌来的山泉洗菜洗衣服，全都是手洗。山里泉水本就清冷，冬天更是冰寒彻骨。洗完手都红了烂了。一到冬天手就起冻疮，又痒又肿，红红的，不像手指倒像是腊肠。虽然，腊肠也是难得吃到的食物。

　　“所以，还是喜欢待在学校，不用忙一天累一天总也有家务等着我打理。”

　　她低下头声音小小的轻轻的，仿佛大一点声就会惊扰别人。问的人不忍心再问，拍拍她的肩膀走开了。她依旧看书，再有人喊她，她也不说话了，只是笑笑做自己的事。慢慢地，大家误以为她很高冷也就不搭理她了。

　　有谁会把自己的伤口晒在太阳底下任别人一次又一次撒盐呢？即便她愿意让别人窥视自己的痛苦，难道窥视的人不会觉得残忍，罪

　　过吗？

　　（三）

　　两个月后，风声刚平的琉雨因为第一次月测排名全班第十而再一次受人关注。

　　“虽然晚到一个月，但成绩一点不难看。”

　　“听说以前就很厉害的，理所应当啦。”

　　褒贬不一的评论琉雨不去理会，正抬着数学题问同桌，没讲一半就被班主任喊去办公室。几分钟后她双眼含星喜滋滋地回来了。

　　她开心的原因后来我们也知道了。她能得到一笔奖学金。

　　她果然和大家不一样，她明白自己的路，也肯为此努力。

　　那时已进入冬季，那一年冬天冷得过分，很早人们就穿上了厚厚的棉袄，越往深冬去穿得越厚。琉雨整个冬天就有两件棉袄，半旧的，不厚了。她的冻疮果然又来了，肥肥的。握笔的时候微微打着哆嗦。

　　很多同学过冬天巴不得像熊一样冬眠，不舍得伸一下手，桌子乱乱的也不管。琉雨却丝毫不倦怠，每天都把课桌理得干干净净。还会主动帮助值日生拖地擦窗户。别人向她道谢，她羞涩笑笑小声说：“不客气。”

　　元旦运动会琉雨负责后勤提热水这一项，和她同桌也就两个人。冬天，又在户外，同学们都倒了热水捂手，冷了换一杯新的，用水十分浪费。她不好意思骂他们，只得多借了几个水壶好及时供水。那些热水壶就算到了晚上也还是满的。

　　同学们看比赛的看比赛，玩游戏的玩游戏，班上大本营几乎不剩什么人了。有时比完赛的同学喝水还得自己倒。她知道后放弃了看比赛，一直守在大本营为参赛者服务。没人的时候，她也写一些加油稿送到广播站为同学们鼓气。运动会结束时班上拿了第三名，班主任说若不是加油稿多出了那0.5分我们就只得优秀奖了。

　　我们声说好险好险，不晓得文稿组成员是哪几位？

　　“……琉雨。”跳过几个名字后琉雨的同桌大声喊出她的名字。她本人则害羞地低下头去。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文稿组成员。

　　（四）

　　文理分科前，我几乎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但难免从同学口中听说她又如何如何了，都是夸奖的话。当时只觉得这个女孩不但长得好看还如此讨人喜欢真是难得。谁知分班后偶然在路上遇见她居然喊出了我的名字冲我点头微笑。依旧是甜美到令人惊喜的笑容。

　　我以为她想说些什么话便站住了，但她只是笑着擦肩而过。笔直的背影明明是一个人却丝毫不显孤单。特别是那轻轻一笑，仿佛自己向来都很快乐。

　　她选择了理科，进了普通班，成绩却一直没有跌出年级七十名。除了偶尔从成绩册上看到她的名字之外，几乎失去了她的消息。

　　她向来是沉默的，安静的，以至于离开半年才被我们觉察。

　　苡缘最佩服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好，性格也好的女生，刚好这三点琉雨都占了。苡缘便加了她的QQ，偶尔和她聊天。知道她离开之后，叹息也总比我多。

　　平生第一次身边有人辍学是在初中，同宿舍的一个女孩离开后整宿舍都惆怅得一夜未眠。平日骂人最凶的宿舍长哭得最稀里哗啦。我们跑到阳台上聊起与那个女孩的回忆，一会哭一会笑。只记得那晚月色明亮，吹着似有若无的风，除了我们世界都是安静的。

　　琉雨的离开，谁的心痛会更多些我竟无从得知，因为想不起来她的好友都有谁。

　　也许那一天，她一个人收拾好行李，边离开边回头张望，不舍的网从眼中释放出来，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包裹地严严实实。而她的心一点点空白下去，最后逼出两行泪来。

　　“打工总比嫁人好吧。”

　　“其实说到底，也只有认命的份。”

　　以上是谁在风中作出总结已不重要。我想，以她的性格一切还是有希望在的。

　　毕竟。

　　她笑起来时那么美，如迎风绽放的桃花，唯有春风能渲染她的芳华。

　　“所以，还是喜欢待在学校，不用忙一天累一天也总有家务等着我打理。”

　　只是，这一句话，反反复复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会令人不自觉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