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刘小月
时间: 2018-11-11 00:11:33 人气:55
我从学前班到小学四年级一直是在村小学上的,后来镇上的小学开始扩建,辖区内村小学学生四年级以后都要转入镇上就读。
于是,我四年级读完后,就跟村里的学生都转入到镇小学,开始了新的求学生涯。
刚开始入学的时候,我还不是很适应,好在我的性子外向,成绩也还不错,所以很快和周围的同学打成一片,五年级下半年,大家还推荐我当了数学课代表。
那段时间,班上的同学总有人反应东西丢了,至于偷东西的人是谁,大家心里已经有一个目标,之前有人偷东西时被抓过现行,这个人就是我们班最后一排的刘小月,不高不矮的个子,身材有些胖,皮肤很白,很少有人注意她。
那次被抓现行的事情,闹到了班主任那里,我们班主任是一个化浓妆的三十岁女人,平时就很严苛,她双臂环胸,坐在椅子上看着刘小月,细着声音用手指着她说:“你多大了?要不要脸啊你!还偷吃的!”
刘小月一张脸涨得通红,红着眼圈,站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指一直抠着她打补丁的衣角。
我和我们班长龚国梅在旁边站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喘,等班主任训完后,我们带着刘小月回到教室,那之后她喜欢偷东西的名声就传开了。
虽然大家不会当着她面说,但每次她不在的时候大家就会围成一团,七嘴八舌地议论,她走近的时候大家就又像约好似的不作声,只是用眼神“你懂的”闪烁着来交流。
我知道刘小月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有时候看她一天就吃一顿饭,估计实在太饿才会去偷同桌的方便面的,那天从班主任那里回教室,我看她趴在后面桌子上哭了,肩膀一动一动的。
我知道吃不饱饭的感受,我家里兄弟姐妹四个,小时候没有吃的时候,我妈就去挖野菜,和着碎米熬粥吃,我也曾经趁大家不注意偷吃过两口。
后来我爸在外面乡镇做了生意,家里的生活才慢慢有了好转,于是,在知道刘小月差不多两天没有吃饭后,我趁着中午大家吃午饭时间,偷偷地塞给她两块钱。
我不知道同学的东西是不是她偷的,没有亲眼见过,所以不能下定论,塞钱给她也是单纯觉得饿着肚子会难受,想着能帮就帮她一下。
那个时候,学校每天中午都会分配学生会的人执勤,也就是检查学生宿舍有没有人没睡午觉,教室里有没有学生偷看课外书,这天中午,刚好轮到我和班长龚国梅一起执勤。
我和其他人一起去了宿舍,等巡查完后我便独自一个人回到教室,在门口,我看到班长龚国梅正低着头在课桌里翻着什么,而那个位置的课桌并不是她的。
“班长,你没有去宿舍那边啊?”我随口问道,并走进了教室。
班长龚国梅抬起头来,脸上有明显被突然吓到的神色,她对我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地说道:“我在找偷东西的人!”
我有些不理解,找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虽然觉得这样随便翻别人东西不好,但她是班长,性格还有些执拗,怕是听不进劝,我便不再说什么。
“你要不要一起来找啊?这样也快点!还有十几分钟起床铃就要响了。”班长龚国梅在我后面说道。
我刚站起身来,就听到她惊叫了一声,我转过头去,便看到她站在了刘小月的课桌那里。
“我就知道是她偷的,你看,东西都在这里呢!”班长龚国梅将刘小月课桌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有手表,橡皮擦,一支钢笔,还有一个花头绳,确实是大家之前丢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少。
我心里隐隐感觉有些奇怪,但是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没有过多久,午睡的起床铃声就响了,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到教室,离上课还有两分钟,班长龚国梅站在讲台上,扫了大家一眼,然后开口说道:“之前大家说的小偷,我们已经找到了!”
这个时候,本来还没有睡醒的大家都有了精神,一起抬头看着班长龚国梅。
“就是她,刘小月!我和数学课代表今天中午在她的课桌里找到了,这些就是你们之前丢的东西!”她将东西拿在手上举起来,这时大家齐刷刷地回头看向了最后一排,刘小月的位置。
刘小月此时抬起头,看着大家,脸上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随后她低下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班长龚国梅将东西都还给了大家,上课铃声响后,大家停止了议论,班主任也就是我们的数学老师,拿着课本进了教室。
这时,我转过头去看刘小月,没有想到她此时也正看着我,她的神情有些复杂,我当时看不懂,长大后我才明白那其中的含义,那是一种夹杂着脆弱与受伤的绝望和无助。
很快,大家都跟刘小月划清了界限,甚至都没有人跟她说话,她每天都默默地坐在最后一排,头埋得低低的。
我们学校实行的是住宿制,只有在周五上完课才可以回家,转眼间一个周末就过去,我跟大家一样,收拾好东西便朝学校外面走去。
我跟我爸说好了,每个周五下午五点的时候他在小姨家等我,小姨住在镇上,离学校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路上都是接学生回家的家长,我肩上扛着书包,买了个馍馍边走边吃,这个时候,我听到旁边巷子里面有人在说话。
“没钱?以前不是每个星期都会留两块的吗?怎么就没钱了!”一个高个子男生正指着刘小月的额头,大声说道。
“这个星期没有钱,我弟弟病了,一个星期就四块钱,没了......”刘小月背靠着墙壁,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害怕地向旁边退了下。
旁边还站了两个染了头发的男生,看样子他们都是中学的学生,我们镇中学离小学不远,也是一条街的距离。
我咬着馍馍,躲在没有人的角落看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抓在手里。
“我妹说你喜欢偷东西,长了三只手,你咋不去偷呢?偷几块钱出来还不容易啊!”另一个男生也围了上去,笑嘻嘻地说道。
“算了,下个星期一起算,记得啊,你一共欠我们四块钱,加上利息,五块!下个星期记得啊!”
这三个男生说完后,就吊儿郎当的走了,我见他们走远才出来,这个时候刘小月蹲在地上,小声地哭了起来。
“哎,刘小月——”我轻声喊道,走到她面前。
刘小月像是触电般站起来,见到是我后,她身体放松下来,但随后她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擦干眼泪后就从我旁边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难过,我甩了甩书包,丢掉了手里的石头,便径直朝小姨家走去。
在家呆了两天,周一早上我爸骑摩托送我去上学,刚好我妈要到镇上买些生活用具,便和我们一起到了镇上,到了小姨家,我从车上下来时,我妈把我拉到一边说:“玲丫头,过几天就鬼节了,记得那天晚上待宿舍啊,别瞎跑!”
“妈,什么鬼节啊?都下半年了还有什么鬼节啊?”我不解地问。
“反正十月初一别瞎跑,呆宿舍就是了!”我妈说完就上车,我爸踩了摩托车油门就走了。
整个镇子的街道两边,都是送学生入学的家长,大家十里八乡的,大多相互认识,都在路上打着招呼,一时间路上也还算热闹。
突然,一阵急刹车的声音划破了小镇的上空,接着不远处有人尖叫起来,本来街道两边行走很有规律的送学队伍,一下子从某处散开。
我背着书包飞快的跑到前面去,只见一辆大卡车撞在了一棵大树上,险些冲进了街道边商铺里,而卡车底下还轧着人,我只看了一眼,便转身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死的居然是刘小月和她妈妈,刘小月的头被撞开,成了两瓣,车轮子轧在她的腰上,她妈妈一条腿被撞出好远,身体躺在刘小月旁边,下面正汩汩地冒着血。
周围好多学生都吓哭了,我捂住肚子朝前走去,身体忍不住开始颤抖,我“哇”地大哭起来,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学校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将全体学生都召集到操场,校长在上面讲话,大致意思是,不管哪个年级的学生,上学放学都要注意安全,有了大型的车辆经过时,要记得小心回避等等。
我因为早上在路上哭得没有力气,此时在操场站着摇摇欲坠,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我所在的列队里面,夹在两个同学的中间,她披着齐肩的长发,缓缓地转过身来,然后朝我看了一眼,咧开嘴笑了。
我吓得浑身出了冷汗,那人居然是刘小月,她见我看到她了,便向后面我这边走过来。
一个激灵,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我依然站在操场上,周围都是学生,校长已经讲完话,让各个班级的班主任带着大家回教室。
我走在最后面,这个时候我看到班长龚国梅,她也走在学生的后面,我见她脸色不是很好,想了想就没有跟她搭话。
刘小月死去两天后,整个学校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偶尔班上有几个人会提到她,也是“乡下的”“土包子”“小偷”“活该”之类的字眼。
星期四的早上,整个小镇的天空黑沉沉的,似乎有下大雨的趋势,我在宿舍洗漱完毕后,就跟大家一起朝教室跑。
突然想起来,我妈跟我说十月初一晚上呆在宿舍不要乱跑的事情,中午我给数学老师送学生课本时,在桌子上的台历上看了一眼,十月初一恰好就是今天。
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感觉心里压着什么,坐在教室里看着外面,天空已经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啪嗒、啪嗒”打在玻璃上。
一直到晚上上自习,除了天气不好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我觉得我可能是遗传了我妈迷信的特质,便不再将事情放在心上,就算发生什么事情,跟我应该也没有关系,况且下自习后我就回宿舍睡觉了。
第一节自习课下后,班主任把我和班长龚国梅叫了出去,说让我们下自习后留下来,将期中考试的卷子按照班级人数数一下,并将各个科目的顺便也分一下。
下自习后,同学们都陆续离开了教室,就剩下我跟班长龚国梅两个人,她好像一直都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一样。
“你怎么了?”我边给讲台上的卷子分类,边问道。
“我问你,你见过刘小月没有?”她突然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什,什么时候啊?”大晚上,突然提到一个死去好几天的人,我立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死的那天,我好像看到她了,在操场上......”班长龚国梅在旁边说道。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在操场上我站着睡着了,做了一个梦,确实见到了刘小月站在操场上,她还朝我笑了呢,想到这,我又是浑身一个激灵。
“你别瞎说,她都死了,再说你又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干嘛回来让你看见啊!”我随口回道,心里却想着赶紧把卷子分完数完,好去宿舍洗漱睡觉。
班长龚国梅张了张嘴,看了我一会儿,最终没有开口说什么。
也许是心里有些害怕,我手上的速度快了很多,外面开始刮起了风,打着玻璃“哗啦、哗啦”响着。
将卷子整理好后,我们便将它们抱起来,打算送到二楼老师的办公室,一般这个时候,老师的办公室里还会有人。
我们的教室是在三楼,因为楼道的灯坏了,我们只能摸着黑下楼,穿过二楼的走廊,在尽头处我们进了办公室,将卷子放在各个科目的老师桌子上。
出来的时候,我隐约见到楼梯那里站着一个人,但是等我们走近后,那个人又消失了,不是那种走着走着消失,而是眨眼间凭空地消失。
我渐渐感觉到不安,拉着班长龚国梅的衣服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人?”
没有得到回应,我好奇地转过头去,只见班长龚国梅一脸惊恐地盯着头顶的上方,手指冰凉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我的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顺着方向朝上看去,可是除了黑黑的教学楼墙角,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我松了口气,握住她抓住我的手。
“没,没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在黑暗中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了我的前面。
我们穿过一楼的楼道,如果再穿过前面的操场,对面就是我们女生宿舍了。
操场大概有两百米远,站在教学楼一楼地面上,能够很清晰地看到对面宿舍的灯光,外面的风有点大,下着小雨,远处还伴有打雷的声音和闪电。
我低头看着模糊的路面急急走着,一边用手挡着刮向脸上的风,这个时候,班长龚国梅突然在我前面停了下来,然后我见她整个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我上前拉她衣服拽了下,她依然保持着抖动姿势没有反应。
“龚国梅?”
我叫了声,她依然没有反应,于是我走到前面跟她并排站在一起,这个时候,我才看到在我们的前面站了一个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一道闪电划过,正好照亮了她的脸。
“刘......刘小月?”
我惊恐地叫了出来,后退了两步,明明很大的风,而刘小月披着的头发却一丝未动,脑袋顶上流着黏糊糊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在她肩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然后“呵呵”地冷笑了出来。
紧接着,我见班长龚国梅的身体飞了出去,摔在了操场的不远处,我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嘴巴张得大大的,刘小月盯着我看了下,没有再理我,转身走向了班长龚国梅。
班长龚国梅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下一秒钟,她就像是受到控制一样,双腿一下子戳跪在地上,闪电划过,我见她抬起胳膊,将手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一声惊雷响过,我听到了“咯嘣、咯嘣”骨头啃啮的声音,还有疼痛的呜咽声。
我看着面前惊悚的场景,全身颤抖向后缩着,我朝远处的宿舍抬起手来,想开口叫人,但是我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我绝望地看着远处的刘小月,她的头发散开,穿着死那天的衣服,此时一步步朝我走来,身后的班长龚国梅一只手还在嘴里。
也许是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我想起了爸妈,还有哥哥姐姐弟弟,突然心里很难过,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刘小月站在我前面停住,由于站得近,我能清晰地看到她惨白的脸色,眼睛被头发遮住一部分,看不出她的神情,这个时候,大雨倾盆而下,忽然,她在我面前慢慢地蹲下来,朝我伸出一只手,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还给你!”
等了许久,我没感觉身上有任何疼痛,听到声音的我缓缓睁开眼睛,见刘小月伸出的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朝我递过来,我不知道她要干嘛,只能哆哆嗦嗦地接了。
大雨依然在下,我迷糊了双眼,雨幕中,刘小月站起来转过身,小声说道:“那一次,不是我。”
然后她走向了班长龚国梅的方向,渐渐地我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镇上的卫生院,我爸妈在床头趴着,见我醒过来,我妈眼泪一下子滑了出来,摸着我的脸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妈,我怎么了?”
“你还说怎么了,昨天你淋了雨发高烧,倒在操场了,幸亏你同学发现你没回宿舍,跟老师说了才在操场找到你,唉......”
见我妈脸上带着心疼的神色,我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我班长呢?她怎么样?”
“你班长可怜呀,昨天风大,被教师宿舍楼那边的砖头给砸了,一只手砸没了,脑袋也砸了个洞,哎......”
我顿时傻眼了,教师宿舍楼正在新建,在操场的旁边,那楼才建了一层,上面铺着要用的红砖,因为下雨就放在了那里,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昨天明明是......
我将双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窗外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在我的右手心内,一张皱成咸菜一样的纸币安然躺着,这是我之前给刘小月的两块钱,那上面有我用圆珠笔画的小乌龟。
有什么东西触动了我心口的位置,我的鼻子酸酸的,将钱放进了衣服的口袋里。
因为生病,所以周五我没有回学校,跟着父母直接回了家,第二天的时候,在中学的哥哥和姐姐都回来了,跟我聊了些学校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哥哥忽然摸着我头对我说道:“小玲,以后上学的路上要多注意安全,知道吗?”
“哎呀,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边吃饭边拨开他的手说道。
“还有,爸,你每次送小玲上学送学校门口吧,最近镇上出了好几起车祸,挺吓人的!”我姐在旁边也开口说道。
我有些不解地抬头问道:“为什么呀?我觉得送到小姨家就挺好的,走走路也好!”
“我们学校,就是周四那天晚上,有三个男生翻墙出去上网,在路上被车撞死了,所以,还是注意下吧,我不是听说,你们小学星期一也有人出车祸了么!”
我哥说着就一脸严肃郑重的神情,我爸听完后,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行,我就送玲丫头到学校门口,你们几个也都要多注意安全,知道吗?”
我妈抱着弟弟坐在对面吃饭,将我爸的话又重新说了遍,等我们几个都拍着胸脯保证后,我妈才放心地笑了笑。
等我身体完全好后,我便重新回到了学校。
我们班再也没有人丢过东西,渐渐地,也没有人再提以前丢东西的事情,只有我知道,有些秘密可能永远变成了秘密,没有人说,它便会被时间盖过去。
许多年过去之后,我仍然会偶尔想起,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女生,她的个子不高不矮,身材有些胖,皮肤很白。
如果时光可以回到过去,我想,在我转入镇小学的第一天,我会对她伸出手,然后真诚地跟她说:“嗨,你好,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