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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花车经典散文

时间: 2018-11-17 23:51:14    人气:48

  一部老旧的纺花车,跟随着几代人在岁月的长河里转动了几十年,承载着几代人的喜怒哀乐,传递着几代人的感情,成全了几代人的梦想,是家庭财富的源泉,穿衣的保障,那些百转千回的往事,高兴的、心酸的、幸福的、苦难的,都在纺花车的嗡嗡声中,徜徉着,宣泄着……

  ——题记

  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一辆纺花车儿,那是家庭财富的源泉,也是一家人穿衣戴帽、鞋和袜子的必备工具,是女人辛苦劳作的见证。

  刚刚解放的农村,群众生活依然贫穷,经济落后,物质匮乏,农民的生活虽然勉强能维持温饱,但在穿衣方面,还都以粗布衣服为主,虽然不美观,但却能遮挡风寒,结实又耐穿。那时,几乎没有人能穿得起洋布和呢子衣服。

  我这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喜欢看母亲纺花和织布,意味着自己将有新衣裳穿了。我的母亲爱干净,总是把沾上油灰的纺花车刷得干干净净,枣红色的车木板油光发亮,然后在安锭子的两个铁钩浇上香油,母亲坐在车怀里,姿势优美娴熟。先是把搓成的长长花捻儿,轻轻捏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中间,在手心儿里打个弯儿,再把尾巴夹在无名指和小指中间,右手轻摇着车轮把手儿,不停地抽线上线,从来就不会掉线儿。母亲织起布来,那真的是无人可比,简直就像坐二祾骄儿,轻飘飘的,眼睛都跟不上梭子跑得快,看得人眼花缭乱。

  从解放前到五十年代初,我们那个偏远的农村还没有轧花车和弹花车,所以穿衣很艰难,从棉花到织布要经过很多道工序,现在说起来,年轻人听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首先把棉花从棉果上摘下来籽棉,用手把棉花籽儿一个一个抠出来。母亲常常把手抠得红肿,疼得钻心。然后再用像锯弓子一样,一托长的弹花弓,弓上一根粗粗的弦,绷得很紧很紧。弹花弓一般都是桑木做的,很沉很沉,一只手拿不动,只有用绳子把它吊在梁上提溜下来。地上铺上席子,把抠过的皮棉摊在席上,左手握着弹花弓,右手拿着弹花棰,噔噔噔,噔噔磴,有节有奏的,一遍一遍地弹。

  可别小看弹花,可是一种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还需要有很大的耐心和耐力,没有技术弹不出花破子(棉花里长得圆圆的东西),纺出的线象蛐蛐(蟋蟀)屎一样提提溜溜粗细不均匀。母亲的弹花技术算得上一流的,由于母亲有足够的耐心,每次都弹三遍,弹出来的花像白云一样,一团一团的,非常细腻,常常弹几斤花累得汗流浃背,头上,脸上,眉毛上,浑身落满了白毛毛儿,真象圣诞老人一样。然后把弹过的花用秫秸莛子一点一点地搓成花捻,纺成棉线,再经过拐线,桨线,经线,緸线,走缯,橦杼,才能上机织布。这些民间流传下来手工工艺,蕴含了自古以来农村妇女的艰辛和不易。一直到了五十年代中期,我们村上才买了人工脚蹬的轧花车和手摇的弹花车,那些用手抠花和弹花弓弹花的时代成为了历史。

  听姑姑说,我的外婆家原本是一个小中农户,日子过得很殷实,但因家庭突生变故,我的外爷和大舅双双逝去,懦弱的外婆无力支撑家业,把我十三岁的母亲给了和她同岁的父亲做童养媳。

  父亲一家是贫农,无房无地无财产,租住地主家的房子,靠给地主家种批子地为生,生产的粮食三七分成,自己三成,地主七成。由于爷爷勤劳肯干,带领着伯父和父亲,租种的地多,一年辛苦下来,虽然收入不多,日子也算勉强能过。

  自从母亲童养过来以后,奶奶把自己刚用了几年的新纺花车传给了母亲,那是一辆用枣木制作的纺花车,每块板儿都打磨得很光滑,轻巧又耐用。

  聪慧懂事儿的母亲把奶奶当亲生母亲一样的孝敬,不断地向奶奶讨教生活的本领,善良的奶奶毫不吝惜地把自己的针线活儿手艺耐心地传授给了母亲,在奶奶的帮助下,母亲练就了精湛的手艺,纺花织布,剪裁衣服,描龙绣凤,无不精通,还做得一手好茶饭,颇得奶奶的欢心。

  母亲十八岁时候和父亲圆房,婚后依然和伯父伯母一大家人生活在一起,奶奶因病去世以后,母亲主动承担了爷爷的穿衣问题。一个大家庭,除了把种的棉花按人头分开,纺花织布,衣服鞋袜和伯母各做各的,其他的活路儿都由爷爷统一分配。

  母亲为人心地善良,虽然生性好强,但也乐善好施,无论什么事情都不愿落在别人后边,干起活来手头儿特别麻溜,也从来不惜力气。

  伯母为人和善,只是反应有点迟钝,不善言辞,也不太会做饭,针线活既粗糙又慢,纺花时喜欢卖野眼(到处看)半天一抽线,纺的线还不均匀,织布时候梭子象放冷枪一样,半天才能听见一声响,一天才织三四尺布,伯父常说伯母擀的面条儿象铡钉一样,能砸折鼻梁骨,纺的线象细绳子,织出来的布象麻包片儿(麻袋),穿到身上拉疙痨(一种皮肤病很痒)好痒的,两个堂哥哥常常是穿的鞋露着脚后跟儿。

  自从母亲学会做活儿,常常给堂哥哥们做鞋袜和衣服,堂哥哥们再也没有穿过烂鞋和破衣服,母亲总是连三赶四把自己的活干完,帮助伯母纺花织布,多少个黑夜,纺花车在孤一九,发出的嗡嗡声伴着深夜的寂寞,一抽抽的线,是母亲发自内心的善意。

  母亲在爷爷眼里就象亲闺女,在堂哥哥们眼里,他们这个婶娘比他们的亲娘还亲,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围着他们的婶娘转,心里有什么想法和疑难,都会找他们的婶娘商量。在伯母眼里,母亲就是她的亲妹妹,一大家子人的和睦相处,让母亲觉得自己虽然累些,却感到很幸福和温馨。

  虽然母亲是个小脚儿妇女,干起农活来可利索了,一般的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砍玉米割麦子,锄地耩庄家样样在行,说到这里不得不插个小曲,听姑姑说,母亲十八岁那年,和父亲,伯父,一起拉玉米,伯父和父亲一人一边装车,母亲在上边踩车,伯父个子高,父亲个子低,带穗儿的青玉米秆很重,父亲撂不上去,母亲还得使劲地往上边拽,车装得一边高一边低,刚要用绳子刹车的时候,一车玉米带母亲翻到沟里,伯父和父亲吓傻了,以为母亲肯定被砸死了,当他们战战兢兢地跳到沟里扒玉米的时候,母亲早跳下车在玉米堆旁边站着呢。

  母亲为了帮着爷爷父亲他们减轻劳动量,除了织布在白天,纺花做针线都放在晚上,在那个年代里,还买不到煤油,用一个泥巴烧成的瓦灯台,灯台上放一个小碗儿,碗儿里添上一点儿香油,为了省油,搓一个细细的线捻儿,点一个黄豆大的小灯头儿,在纺花车转动的微风中摇来摆去,母亲纺线非常快,线抽儿抽得很长,纺的线又细又均匀,每天晚上给自己的任务是必须纺够一个大线穗儿,才去睡觉,第二天早上,鸡叫头遍就起床,天明时分,一个大线穗又纺好了。母亲常常织些布,除了一家人穿戴以外,剩余的拿到集上去卖,以备手头宽余。虽然日子过得辛苦,看着儿女们个个穿戴整齐,倒也觉得很舒心。

  在日本鬼子进中原的时候,农村叫跑老日,母亲已有四个儿女,那年月一家人整天慌慌不定,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为了躲避日本鬼子,母亲把纺花车,棉花和一些值钱的东西藏在地窖里,一有风吹草动,大哥哥牵着牛,父亲用花眼竹筐,挑着我那一岁多和三岁的两个哥哥,母亲背着东西,手拉着五岁的姐姐,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天无宁日。

  好不容易熬到了一九四五年,日本鬼子投降了,人民群众终于有了安稳的日子,母亲又开始纺花织布,然,天有不测风云,遭不幸我的两个小哥哥和姐姐,因为当时的医疗条件差,两年内相继命染黄泉,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丧子之痛,把一向坚强的母亲击垮了,母亲一病不起,曾几度寻短见未遂,三十来岁的母亲一下子苍老的像五十多岁的老人。

  切骨的伤痛让母亲万念俱灰,终天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瘦得皮包骨头。身体刚刚好一点,白天拖着瘦弱的身体,一头扎到庄稼地里,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把心中的痛伤释放在劳动上,汗水和泪水交融而下。晚上坐在油一九,昼夜不停地纺着线,实在累了困了就靠在墙上眯一会儿,纺花车的嗡嗡声和着母亲撕心裂肺的伤痛,奏成一曲哀乐,释放着母亲剖心的殇痛,那一抽抽的长线是母亲的血和泪啊!多少个悲伤的不眠之夜。多少次伤心的泪水侵透了母亲衣襟,那种摧心挖肝之痛,无情地折磨着苦命母亲的心,一家人看着母亲一筹莫展。

  直到我的降生才给母亲带来了心灵上的抚慰,也给这个家带来了久违的欢笑声,爷爷,伯父,父亲,伯母和堂哥哥们,无不欢喜愉悦,母亲把她的心肝宝贝儿紧紧抱在怀中,贴在心窝儿上,亲了又亲,生怕不经意间再飞走了,那晶莹的泪水滑落在细嫩的小脸蛋儿上,是欢喜亦或是伤感。

  母亲用玉米包编织了一很大的厚圆垫子,农村叫草埔摊儿,坐在上边冬暖夏凉,又隔潮气,每天晚上,母亲舍不得把我一个人放在床上,在微弱的灯光下,母亲盘腿而坐,让我靠在她的胸口上或躺在她的腿上,用她的大袄裹着我,母亲轻轻地摇动着纺花车,嘴里不停地唱着:“小板凳儿,打歪歪,我家有个小乖乖……”

  伴着母亲的歌声和纺花车的嗡嗡声,我慢慢熟睡在母亲的怀中,母亲一抽抽地纺线,是对儿女无限的疼爱和无语言表得浓浓亲情。

  我从小是母亲手捧着长大,没有受过一丁点儿委屈,母亲把自己织的布,除了父亲他们穿的,拿到街上去卖,卖来的钱,到合作商店扯一些好看的花洋布或花呢子布,用她那灵巧的双手,一针一线地给我缝制漂亮的衣服。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不懂得什么艺术,但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利用自己的巧手,把她的丑小鸭,打扮成白雪公主!

  哥哥快到了结婚的年龄,母亲要给哥哥准备结婚的东西,为了婚事办得体面,母亲从几家亲戚那里借来了很多棉花,夜以继日地纺线,骄阳似火的夏天,流金铄石,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坐在象闷葫芦儿一样的屋里纺花,常常是汗流浃背,蚊虫叮咬。数九寒天,中原地区没有大炕,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寒风凛冽,屋里和外头一样的寒冷,母亲舍不得烤明火儿,把熰着火的火盆放在身边,手冻僵了,伸在火盆边烤一烤,搓一搓,坐在草埔摊儿上,纺到深更半夜,浑身上下象冰水浇了一样,两条腿冻得麻木了,扶着墙才能站起来,虽然又冷又累,那一抽抽的线,系着母亲无限的希望,想到自己马上要娶媳妇当婆婆了,要抱孙子了,越想心里越高兴,那种甜蜜和幸福温深深地暖着母亲的心田。一机一机不停地按布,白布是做被里子的,大方格布是做背面儿的,小方格布是做衣服里子用的,花条子布做床单儿的,自己家里留的,给嫂子娘家送聘礼的,都准备的停停当当,母亲累得瘦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嫂子来了以后,母亲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做饭刷锅洗碗,一切家务活不让她伸手,更没有把活分给她,纺花织布都不让她干,一切好吃好喝好穿戴都尽着她挑。也从没让嫂子穿过粗布衣服,都是母亲卖粗布,给她撕洋布或呢子布,做鞋都是用的条绒和充尼布(一种很厚的斜纹布)。

  然而,母亲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怀揣腰掖生养儿子二十年,经心用意,怀着无限希望娶来的媳妇,却是一个白骨精,一个狠毒的夺命瘟神。

  嫂子进得门来,还没拿捏到一个月,就开始现出本来的面目,在哥哥和外人面前,呈现的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弱女子,温柔典雅,看见父母,脸上霎时乌云密布,撕下面罩,立刻露出了狰狞可憎面孔,特别是那一对三角眼,白你一眼,让人魂飞胆丧,毛骨悚然,外人送绰号“老鼠精”。

  嫂子每天变着法儿地欺负刁难母亲,那一双幽灵般的三角眼,时刻在暗中盯着母亲,天天指桑骂槐,让母亲百般无奈,从此这个家就乌云密布,硝烟弥漫,父亲和母亲变得谨小慎微,我和两个小弟弟也象避猫鼠一样,处处躲避着她,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再也见不到昔日那其乐融融的日子。

  母亲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无论再大的委屈都放在心底,生怕和媳妇吵架伤害了在大队部工作的儿子,更怕被别人笑话,嫂子掌握了母亲的弱点,更加的变本加厉,她的每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撂给母亲,自己做甩手客官儿,无论母亲百般付出和宽容,总也得不到她的满意,一天到晚骂骂咧咧,脸上阴得能拧下来水。

  记得我上初中的第一年,因为嫂子结婚时借亲戚的棉花,每年都要还人家一部分,母亲织布比较少,眼看临近冬天,母亲把仅有的几尺粗布,煮成黑色的,接接巴巴地给父亲和两个小弟弟各剪了一条棉裤。正好嫂子从娘家回来,母亲和颜悦色地说:“我们家这两年棉花都还给人家了,织布少,这是去年剩下来的几尺布,我看凑凑呼呼够给他们爷仨每人做条棉裤,有两个裤腿儿不够,还得接一点儿。”

  嫂子立马拉起了驴脸,象恶狗送岁一样狂吠,拿着剪刀,指着母亲怒吼:“我要把你的棉裤都毁了做鞋穿!”

  母亲突然吓傻了,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苦笑着说:“你不是从来就不穿棉布鞋吗?平时都是灯芯绒平绒啥子的,咋今个想起来穿棉布鞋了?”

  嫂子瞪着三角眼儿,那凶相似乎要把母亲生吞活咽,恶狠狠地说:“就是因为没穿过才想试试哩!咋啦?有啥好奇怪的?”

  母亲忍着气说:“你要真想试试那容易,这不,队里刚分下来棉花,我赶紧纺线,要不了十天半月都能按上布,你随便试,中吧?”

  嫂子恶狠狠地冲着母亲的脸说:“我不要你再织的布,我就要这,你必须把它毁了,要不拴着日头也下不来!”喷了母亲一脸的臭吐沫星儿。

  说话间,嫂子把母亲剪过的衣服卷的卷的拿回她的房间,锁在柜子里,然后扭头儿斜楞着三角眼说:“你当我真穿啊!我才不稀罕你那烂棉布鞋呢,我就是想治你哩!我让他们下大雪也穿不上棉裤,冻死他们!”

  然后把剪子摔在母亲眼前,扬长而去。

  母亲气得目瞪口呆,差点儿背过气,脸色蜡白,泪眼婆娑,半天说不上话来,一连三天没尝一口水,哥哥的干娘(母亲最好的朋友)知道以后,一直守在母亲身边,无论怎样劝说,母亲都不肯吃一口饭。

  伤透心的母亲,拿一根棍子,擓一个竹篮儿,蓝里放了一双筷子和一只碗,和自己的两件衣裳,对干娘说:“三嫂,你也别再拦我,我主意一定,我要饭吃去学校看看我的小闺女儿,然后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沟死沟埋,路死路埋,永不再回这个家。”

  干娘扯不过,无奈跟在母亲的后边,母亲踉踉跄跄走到河西边,干娘的儿子和一行人正好过来,干娘的儿子把母亲拽了回了干娘家中,干娘给母亲打了一碗荷包蛋,以死相逼让母亲吃下去,又让母亲在她家住了几天。

  母亲回到家里,又开始日夜纺线,重新按布,给父亲和弟弟做棉裤,万籁寂静之夜,纺花车嗡嗡的响,母亲手中一抽抽的线,是母亲心痛的释放,晶莹的泪珠顺着母亲那苍老的脸颊往下淌,一次次淌湿了母亲的襟衫。

  从那以后母亲请人给嫂子做了一辆新的纺花车,把针线活儿和棉花分给了她。

  十年的噩梦,十年的血泪,我那善良的母亲,刚强了一辈子,为了儿子,终日忍气吞声,颤颤兢兢,只想委曲求全,她哪里知道,她的善良和宽容,终不能感化她的心肠歹毒的儿媳妇儿,而生生把自己送上了不归的黄泉路。

  母亲最大的心愿是让我好好上学,日后能有一份好的工作,不再象她一样,一辈子辛苦劳累,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兴起,迫使我的学业搁浅,没能实现母亲的心愿,虽然我是从小听着母亲的纺花车的嗡嗡声长大的,却没有学会纺花织布做针线。

  母亲在病重期间,强打精神,手把手的教我学做针线活,我开始学纺花的时候,没有耐心,纺花车一摇,只听支咛咛咛,车子搅不动了,花捻儿都拧到一块,拧成一个大疙瘩,屡屡这样,觉得自己太笨,气得泪流满面,双脚儿直蹦,母亲耐心的一次次的示范。

  母亲说:“纺花要慢搅车子快抽线,花捻儿不能捏得太紧,也不能太松,紧了抽不出线,松了出来都是疙瘩,慢慢来,不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急越学不好,妈相信,我的闺女这么聪明,要不两天肯定能纺出很好的线来。”

  母亲又说:“女孩子既然不能功成名就,就一定要学好一手针线活儿,以后才不会被人看不起,不会受人话柄,自己也不作难,这个纺花车儿是你奶留下来的,虽然老旧,只要勤换锭勾儿,用起来还是很轻便的,要经常用水刷一刷,多滜点油,用着既轻便又干净,妈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儿,就是没有给你攒下嫁妆,也不能亲自打发你出门(结婚)走,不能亲眼看到我的闺女究竟能找个啥样的家儿,啥样的人儿!”

  母亲用手巾擦了擦满是泪水的脸,接着喃喃地说:“娃呀!妈死了以后,你要自己勤快点儿,你要多纺花织布,多织些被里儿被单儿和床单儿,除了留下你爹和两个弟弟用的,其他的你都装箱带走,一个姑娘家结婚没有嫁妆,婆家人会瞧不起的,会给你气受的,将来你出门的时候把这个纺花车也带走,到了婆家自己用着方便,虽然是新社会了,卖的洋布呢子都有,但那是有钱时候才能买的,人生一辈子命运不能掌握自己手里,万一遇到沟沟坎坎儿,手头不宽裕,有难处的时候,纺花车就能派上用场,只要有棉花,自己肯干,就不愁没有衣服穿,记住,是饭当饥,是衣挡寒呐!”

  可怜我那善良的母亲,一生宽厚待人,历尽艰难困苦,在嫂子来的第十个年头,刚刚五十二岁,带着一生的遗憾和不舍魂归西天。

  母亲走后,为了让父亲和弟弟们穿戴好点,我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纺花,嫂子嫌我点灯太费油,什么难听骂什么,为了不挨骂,从初春到深秋,前半月从初五六开始打黄昏,每天晚上把纺花车搬到月亮底下,后半月起五更,鸡叫头遍就起床,一个小女孩儿,半夜三更,搬着纺花车和小板凳儿,坐在大门外的空地儿,月冷星稀,清风寒影,寂静的黑夜,纺花车的嗡嗡声,苍凉沉闷,一抽抽的长线串着对母亲的思念,一串串的泪珠儿,滑过脸颊,感叹自己命运的悲哀!冰凉的露水和着泪水,滴滴潵入尘埃。

  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按了二十多丈布,有花格布,给弟弟们和自己做衣服穿,有白布,有被单和床单,这又激起了嫂子的强烈嫉妒心,更加对我恨之入骨,她扬言说:“不怕她鳖妮儿有本事,看我咋收拾她,我绝对不会让她结婚时从娘家带走一丝布,我要让她赤身净人滚出这个家门,让她婆家人把她当一脬臭狗屎,让她一辈子没有好日子过!”

  那时候我们县是棉花区,每年每个人最少分七至拾斤棉花,一级花三斤半,二级花三斤半,三级花时多时少,到了第二年,嫂子开始例行她的诺言,生产队分棉花的时候,她抢先跑去,把父亲两个弟弟和我四口人的棉花全部领走,锁在她的柜子里,然后翻起她的三角眼,阴阳怪气的对我说:“从今年开始只给你自己的人头儿花,老头儿和两个小孩儿(父亲和两个弟弟)的棉花就不给你了,他们的穿戴我管,你就不用操他们的心了。”

  我还傻乎乎的当真了呢,只拿走嫂子给称的三斤半皮棉。然后我又把这三斤半花纺成了线,线太少不能独机按布,我找到了邻家嫂子,带到人家的机子上,织了三丈布。

  这又惹怒了嫂子,她咬牙切齿地说:“这个死鳖妮儿,她妈那个x,就是太中用,三斤半花,她都能按成布,过年(明年)一如儿(一朵儿)花也不给她,看她还能用啥按布。”

  从那以后的几年里,嫂子一两棉花也没再给过我,把我们每年四口人连好带次差不多三十多斤的棉花全部占为己有,更可恶的是,又把母亲留给我的纺花车也砸砸烧锅了。

  我没有了纺花车,也没有了棉花,父亲和弟弟们也从来没有穿过她织的一丝布儿。都是我后来当民办教师的微薄工资,给父亲和弟弟们买的衣服。

  唉!那部老旧的纺花车,跟随着几代人在岁月的河流里转动了几十年,承载着几代人的喜怒哀乐,也成全了几代人的梦想,曾经是家庭财富的源泉,一家人穿衣的保障,传递着几代人的情感,那些百转千回的的往事,高兴的、心酸的、幸福的、苦难的,都在纺花车的嗡嗡声中,徜徉着,宣泄着,然而它却无辜的被嫂子砸成了烧锅的柴火,那些倾注几代人的情感被化为灰烬,弃背了母亲的遗愿,也毁灭了我的梦想,只留下残缺的记忆象苦菜花一样,绽放在脑海的角儿落儿里,时不时飘散着涩涩的苦味……

  嫂子恶狠狠地冲着母亲的脸说:“我不要你再织的布,我就要这,你必须把它毁了,要不拴着日头也下不来!”喷了母亲一脸的臭吐沫星儿。

  说话间,嫂子把母亲剪过的衣服卷的卷的拿回她的房间,锁在柜子里,然后扭头儿斜楞着三角眼说:“你当我真穿啊!我才不稀罕你那烂棉布鞋呢,我就是想治你哩!我让他们下大雪也穿不上棉裤,冻死他们!”

  然后把剪子摔在母亲眼前,扬长而去。

  母亲气得目瞪口呆,差点儿背过气,脸色蜡白,泪眼婆娑,半天说不上话来,一连三天没尝一口水,哥哥的干娘(母亲最好的朋友)知道以后,一直守在母亲身边,无论怎样劝说,母亲都不肯吃一口饭。

  伤透心的母亲,拿一根棍子,擓一个竹篮儿,蓝里放了一双筷子和一只碗,和自己的两件衣裳,对干娘说:“三嫂,你也别再拦我,我主意一定,我要饭吃去学校看看我的小闺女儿,然后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沟死沟埋,路死路埋,永不再回这个家。”

  干娘扯不过,无奈跟在母亲的后边,母亲踉踉跄跄走到河西边,干娘的儿子和一行人正好过来,干娘的儿子把母亲拽了回了干娘家中,干娘给母亲打了一碗荷包蛋,以死相逼让母亲吃下去,又让母亲在她家住了几天。

  母亲回到家里,又开始日夜纺线,重新按布,给父亲和弟弟做棉裤,万籁寂静之夜,纺花车嗡嗡的响,母亲手中一抽抽的线,是母亲心痛的释放,晶莹的泪珠顺着母亲那苍老的脸颊往下淌,一次次淌湿了母亲的襟衫。

  从那以后母亲请人给嫂子做了一辆新的纺花车,把针线活儿和棉花分给了她。

  十年的噩梦,十年的血泪,我那善良的母亲,刚强了一辈子,为了儿子,终日忍气吞声,颤颤兢兢,只想委曲求全,她哪里知道,她的善良和宽容,终不能感化她的心肠歹毒的儿媳妇儿,而生生把自己送上了不归的黄泉路。

  母亲最大的心愿是让我好好上学,日后能有一份好的工作,不再象她一样,一辈子辛苦劳累,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兴起,迫使我的学业搁浅,没能实现母亲的心愿,虽然我是从小听着母亲的纺花车的嗡嗡声长大的,却没有学会纺花织布做针线。

  母亲在病重期间,强打精神,手把手的教我学做针线活,我开始学纺花的时候,没有耐心,纺花车一摇,只听支咛咛咛,车子搅不动了,花捻儿都拧到一块,拧成一个大疙瘩,屡屡这样,觉得自己太笨,气得泪流满面,双脚儿直蹦,母亲耐心的一次次的示范。

  母亲说:“纺花要慢搅车子快抽线,花捻儿不能捏得太紧,也不能太松,紧了抽不出线,松了出来都是疙瘩,慢慢来,不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急越学不好,妈相信,我的闺女这么聪明,要不两天肯定能纺出很好的线来。”

  母亲又说:“女孩子既然不能功成名就,就一定要学好一手针线活儿,以后才不会被人看不起,不会受人话柄,自己也不作难,这个纺花车儿是你奶留下来的,虽然老旧,只要勤换锭勾儿,用起来还是很轻便的,要经常用水刷一刷,多滜点油,用着既轻便又干净,妈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儿,就是没有给你攒下嫁妆,也不能亲自打发你出门(结婚)走,不能亲眼看到我的闺女究竟能找个啥样的家儿,啥样的人儿!”

  母亲用手巾擦了擦满是泪水的脸,接着喃喃地说:“娃呀!妈死了以后,你要自己勤快点儿,你要多纺花织布,多织些被里儿被单儿和床单儿,除了留下你爹和两个弟弟用的,其他的你都装箱带走,一个姑娘家结婚没有嫁妆,婆家人会瞧不起的,会给你气受的,将来你出门的时候把这个纺花车也带走,到了婆家自己用着方便,虽然是新社会了,卖的洋布呢子都有,但那是有钱时候才能买的,人生一辈子命运不能掌握自己手里,万一遇到沟沟坎坎儿,手头不宽裕,有难处的时候,纺花车就能派上用场,只要有棉花,自己肯干,就不愁没有衣服穿,记住,是饭当饥,是衣挡寒呐!”

  可怜我那善良的母亲,一生宽厚待人,历尽艰难困苦,在嫂子来的第十个年头,刚刚五十二岁,带着一生的遗憾和不舍魂归西天。

  母亲走后,为了让父亲和弟弟们穿戴好点,我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纺花,嫂子嫌我点灯太费油,什么难听骂什么,为了不挨骂,从初春到深秋,前半月从初五六开始打黄昏,每天晚上把纺花车搬到月亮底下,后半月起五更,鸡叫头遍就起床,一个小女孩儿,半夜三更,搬着纺花车和小板凳儿,坐在大门外的空地儿,月冷星稀,清风寒影,寂静的黑夜,纺花车的嗡嗡声,苍凉沉闷,一抽抽的长线串着对母亲的思念,一串串的泪珠儿,滑过脸颊,感叹自己命运的悲哀!冰凉的露水和着泪水,滴滴潵入尘埃。

  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按了二十多丈布,有花格布,给弟弟们和自己做衣服穿,有白布,有被单和床单,这又激起了嫂子的强烈嫉妒心,更加对我恨之入骨,她扬言说:“不怕她鳖妮儿有本事,看我咋收拾她,我绝对不会让她结婚时从娘家带走一丝布,我要让她赤身净人滚出这个家门,让她婆家人把她当一脬臭狗屎,让她一辈子没有好日子过!”

  那时候我们县是棉花区,每年每个人最少分七至拾斤棉花,一级花三斤半,二级花三斤半,三级花时多时少,到了第二年,嫂子开始例行她的诺言,生产队分棉花的时候,她抢先跑去,把父亲两个弟弟和我四口人的棉花全部领走,锁在她的柜子里,然后翻起她的三角眼,阴阳怪气的对我说:“从今年开始只给你自己的人头儿花,老头儿和两个小孩儿(父亲和两个弟弟)的棉花就不给你了,他们的穿戴我管,你就不用操他们的心了。”

  我还傻乎乎的当真了呢,只拿走嫂子给称的三斤半皮棉。然后我又把这三斤半花纺成了线,线太少不能独机按布,我找到了邻家嫂子,带到人家的机子上,织了三丈布。

  这又惹怒了嫂子,她咬牙切齿地说:“这个死鳖妮儿,她妈那个x,就是太中用,三斤半花,她都能按成布,过年(明年)一如儿(一朵儿)花也不给她,看她还能用啥按布。”

  从那以后的几年里,嫂子一两棉花也没再给过我,把我们每年四口人连好带次差不多三十多斤的棉花全部占为己有,更可恶的是,又把母亲留给我的纺花车也砸砸烧锅了。

  我没有了纺花车,也没有了棉花,父亲和弟弟们也从来没有穿过她织的一丝布儿。都是我后来当民办教师的微薄工资,给父亲和弟弟们买的衣服。

  唉!那部老旧的纺花车,跟随着几代人在岁月的河流里转动了几十年,承载着几代人的喜怒哀乐,也成全了几代人的梦想,曾经是家庭财富的源泉,一家人穿衣的保障,传递着几代人的情感,那些百转千回的的往事,高兴的、心酸的、幸福的、苦难的,都在纺花车的嗡嗡声中,徜徉着,宣泄着,然而它却无辜的被嫂子砸成了烧锅的柴火,那些倾注几代人的情感被化为灰烬,弃背了母亲的遗愿,也毁灭了我的梦想,只留下残缺的记忆象苦菜花一样,绽放在脑海的角儿落儿里,时不时飘散着涩涩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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