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关上。

林清溪贴着墙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双腿不再发软，才拖着步子回到办公室。

她机械地点开电脑，盯着屏幕发呆，脑子里全是傅卓霖平静到近乎陌生的眼神。

“他认出我了吗？”

“应该认出来了吧……”

“可他看起来不认识我？”

……

正胡思乱想间，办公室电话突然响起。

她条件反射弹起来接听，是张帅：“小林，立刻到302会议室来，傅部长要见你。”

“见我？”林清溪声音陡然拔高，又急忙压低，“是台账有问题吗？”

“不是，”张主任语气透着古怪，“说是要了解‘绿美花园’公众号的事。”

挂断电话，林清溪整个人都懵了。

“绿美花园”是她用业余时间打理的花园乡宣传号，连乡领导都没怎么关注过，省里来的大领导怎么会知道？

走进会议室时，她刻意放轻脚步。

傅卓霖正低头翻看手机，屏幕上是“绿美花园”最新发布的视频——她用手机拍摄的乡间晨雾，配了自学的特效剪辑。

听到动静，他抬眼望来，目光如常地公事化：“林清溪同志？”

“是，傅部长。”她垂着眼站得笔直，指甲悄悄掐进掌心。

“坐。”他示意对面的椅子。

林清溪在众目睽睽之下，顺从坐了过去。

“这个公众号是你一个人运营的？”

“是的，傅部长。”

得到肯定答复后，傅卓霖点开一条播放量过万的视频。

“音乐配得很好，起了点睛作用。”

“是……我自己弹的古筝曲。”

在座其他领导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从不知道花园乡还有这样的“人才”。

傅卓霖继续问：“平时用什么设备拍摄？”

“就……我自己的手机。”

傅卓霖顿了一下，没说话。

接着又问：“也是你自己剪辑的？”

“嗯。”

“用手机？”

“嗯……是用手机剪辑的。”

“用的什么软件？”

“呃……”大领导问这么细，林清溪心里打鼓声越来越重，更加没底了，声音越来越小，“剪映。”

傅卓霖忽然把手机转向众人。

屏幕上正是她昨晚狼狈逃进车里的那条街，视频里拍得诗情画意：月光下的石板路，摇曳的灯笼光影，配文“花园乡的夜，温柔且安全”。

林清溪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昨晚危险的遭遇与视频里岁月静好的描述，形成荒诞对比。

而知道这对比的，此刻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很有反差。”傅卓霖意味深长地评价，在她惊惶抬头时又补了句：“我是说，视频质感与简陋设备的反差。”

他接着询问运营细节。

林清溪有一说一。

“方便加个微信吗？”

讨论结束时，傅卓霖突然提议，“省宣正在组建新媒体人才库。”

会议室霎时安静。

顾书记眼睛瞪得溜圆，其他乡领导的表情活像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

林清溪本能想拒绝，但这种情况下，给她十万个胆子也不敢。

机械地掏出手机，扫码时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

“滴！”

扫码成功的提示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林清溪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慌乱中点击“添加好友”，余光瞥见傅卓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乎是立刻就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通过一下。”

傅卓霖低声提醒。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悬在“拒绝”按钮上方徘徊，吓得赶紧点击通过。

通过验证的瞬间，她注意到他的微信昵称就是简单的“F”，头像是一片深邃的星空。

“傅部长，您看这个公众号……”顾书记搓着手凑过来，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

两人简短交谈了几句。

傅卓霖站起身，将手机放回西装内袋：“今天就到这里。林清溪同志，后续有新媒体方面的工作，会通过微信联系你。”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炸得在座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林清溪能感觉到背后刺来的数道目光——

有惊讶的，有嫉妒的，更多的是探究。

“是，傅部长。”她低着头应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散会时，傅卓霖走在最前面。

林清溪站在原地不敢动，直到领导们都走出会议室，她才长舒一口气，双腿发软地靠在会议桌上。

回到工位，她盯着手机界面新添加的聊天窗口发呆。

手机突然震动，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是一条微信消息。

F：【昨晚的事，最好报警处理。】

林清溪盯着这条消息，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颤抖着手指回复：【谢谢傅部长关心，我已经报警了。】

其实没有，花园乡就这么大，报警有用的话，她早都报警无数回了。

但面对大领导的关心，她只能如此说。

消息发出去后，她立刻后悔了——这样回复是不是太生硬？会不会显得不知好歹？

正纠结时，对方又发来一条：

F：【视频拍得很好，但安全第一。】

这句话让林清溪鼻子一酸。

她没想到在经历了昨晚的狼狈后，得到的不是嘲笑或轻视，而是这样一句简单却温暖的关心。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回复：【谢谢傅部长，我会注意的。】

刚放下手机，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文珊和米欢一前一后走进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

“清溪，听说傅部长单独找你谈话了？”文珊拖长声调问道，“还加了微信？”

米欢凑过来，语气酸溜溜的：“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平时藏得挺好啊。”

林清溪抿了抿嘴唇，把手机锁屏：“不是单独，领导都在。只是问了公众号的事。”

“哟，公众号——”文珊夸张地模仿着她的语气，“平时闷不吭声的，原来是在憋大招啊。”

“……”

林清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拿起桌上的文件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手上。

F：【下周省里有个新媒体培训，推荐你去参加。把身份证号等个人信息发给我。】

文珊眼尖地瞥见了消息内容，倒吸一口冷气：“省里培训？！”

林清溪也愣住了。

这种好事从来轮不到她这样的基层小科员，通常都是领导和领导的心腹才有机会参加。

“清溪，咱们好歹同事一场……”米欢突然换上一副亲热的表情，“能不能帮我跟傅部长..……”

“我还有工作要处理。”林清溪打断她，快步走出办公室。

她能感觉到身后两人灼热的视线，如芒在背。

寻了楼梯间一个僻静的角落，她的心跳还是乱的。

犹豫再三，她回复：【傅部长，非常感谢您愿意给我这个宝贵的机会。按照规定，我要先请示下领导，可以吗？】

F：【可以。】

林清溪去找了顾川，把事情原委说了一下。

顾川听后怔了怔，随后笑道：“好事啊，小林。假我准了，你去吧。好好学，回来给我们分享交流。”

“谢谢顾书记！”

得到应允，林清溪把自己的身份证号发了过去，又补充了一句：【谢谢傅部长给我这个机会。】

对方回复得很快：【不用谢，人才不该被埋没。】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林清溪的眼眶有些发热。

在基层工作这五年，她习惯了被忽视、被边缘化，习惯了付出再多也得不到认可。

而今天，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却看到了她的价值。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对方发来一条转发链接：《女性独居安全手册》。

没有寒暄，没有提及昨夜，就像个纯粹关心下属的领导。

F：【对了，昨晚的事，最好别告诉其他人。】

林清溪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在保护她的名誉。

在这个小地方，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得满城风雨。

她郑重地回复：【我明白，谢谢傅部长。】

放下手机，林清溪望向窗外。

阳光透过灰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她伸手五指，想要去抓住那一片光。

背后，文珊和米欢毫不掩饰的嘲讽声响起。

但她毫无察觉般，心情丝毫没受到影响。

忽然觉得，这个沉闷的办公室，这个她一度想要逃离的小乡镇，似乎有了新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