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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的故事------长征系列(李保平)

时间: 2018-11-19 00:21:50    人气:51

在红军的故事里,关于草地是有许多的传奇。在我的童年里,父亲给我讲得最多的不是草地的泥泞、高原的缺氧、天气的寒冷、还有敌人像豺狗一样的追杀……父亲讲得最多的是饥饿。比如,他们吃牛皮、吃树皮、吃草根、甚至包括吃牧民粪便里没有消化的青稞颗粒。真是一个“吃”字,压倒多少英雄汉。

父亲的牙极好,就是到了80岁的高龄,他满口的牙仍然一个也没有掉。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吃核桃是从来不用什么门轴的缝隙或者锤子之类的工具挤砸,他只是把核桃往嘴里一放,坚硬的核桃壳就变得粉碎,余下的就是白白的核桃仁了。父亲曾经告诉我:牛皮其实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在吃以前先是要用水把牛皮泡软,然后用大火煮上一阵子,把那些带有异味的水倒掉,再用温火炖上些时候……我在想那个时代的牛皮制品肯定是没有经过那么多的化学处理,也不会有假冒之嫌,只要是经过那样的炖煮以后,坚硬的牛皮就变得又酥又软,但是享用它仍需要一口很好的利牙,才能有此口福,否则也无缘享用。

毫无疑问,我的父亲是绝对的享用者。

父亲对于吃东西要求不高。他一生中吃的范围很广,可以说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土里长的,水中游的;他都吃,而且也都吃过。看父亲吃东西,是一种享受。无论是在我们看来多么好吃的东西或者多么不好吃的东西,他都吃得是一样的香美。

从北京转业到四川省财政厅工作,使得我有机会,踏上了去草地的行程。

从松潘出发,我乘坐的是一辆三菱越野车,沿着岷江所溯源而上,奔腾咆哮的岷江在此时此地的已经成为了一股涓涓细流,温柔的,时隐时现从一片满是白色芦苇花的原野里蜿蜒而至。在前一天有人告诉我:这条路是很艰难的。也许我早有了思想准备,尽管一路上颠颠簸簸的,但是我觉得还是比我想像的要好出许多,加上四野里分外迷人的景色,倒也没有感觉出多少疲劳。路,似乎走到了尽头处,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大山,汽车又开始了在盘山公路上的行驶。从川西平原出来,一路上这样的盘山公路弯弯曲曲的太多了。只要你没有恐高症,就以自己的耐心和勇气让它去盘旋好了,因为等待你的肯定是一个更大的惊奇,这就是高原的魅力。

尽管司机老阎告诉我:只要是爬上这座山,就是草原;尽管我对草原的辽阔、广袤已经有了足够的想像,可是当我真正看见出现在我眼前的大草原时,仍然有了一种瞠目结舌的感觉。草原是那样的辽阔,天空是那样的深邃。望着这样的景色,我才懂得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苍穹。

从进入草地后,道路就越发显得艰难。因为是土路,每年到了夏天冻土层在解冻后,就会出现翻浆。可阎师傅告诉我:这已经是一年四个季节里最好的季节了。越野车摇摇晃晃像喝多了酒的醉汉,缓缓地在草地上行驶。尽管交通条件还不太好,可如今的草地也正在成为一片开发的旅游观光地。久住在水泥、钢筋里,饱受现代工业污染的人们,不怕辛苦,来到草地上,呼吸这清新鲜美的空气,享受这如诗如画的景色。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彩,茵茵的草原,加上偶尔游出一群群肥壮的牛、羊……这风光,这景致,实在是无法和父亲告诉我的那样的狰狞,那样的恐怖,那样的苦难连在一起。

其实这样的疑惑,决不仅仅是我个人,就一些专门研究长征的历史学家也曾经对吃草根、树皮……提出过质疑。对此,若尔盖党史研究室的同志作了一个专题研究,他们从各个方面阐述了为什么红军过草地成为了万里长征中红军最传奇、最艰苦、最难忘、最悲惨的一段行程。

其一、自然环境的恶劣。红军走过的草地属于川西北高原的一部分,平均海拔在3500米以上,年平均气温也只有0.7°C,红军进入草地分别是1935年8月的下旬和1936年8月的上旬,8月正值草地的雨季。空气稀薄,气候恶劣,对于一支来自内地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的队伍来说,绝对不亚于一场激烈鏖战的考验。大部分红军战士都是衣裳单薄,加上忽而烈日暴晒、忽而漫天大雪、忽而冰雹骤下,高原夜晚的寒冷更加使人难以忍耐。

其二、饥饿的威胁。草地本身属于牧区,除了牧民的牛羊以外,不生产一粒粮食,加上地广人稀,(当时每平方公里不到2人),生产条件极为落后,牧民的牛、羊的数量与今日根本无法相比。十多万军队一下子涌进了草地,不用说粮食,就野菜也不够,加上牧民对红军的不理解,在红军未达到以前,已经是远远地逃离。红军过草地时,决不仅仅是吃草根、树皮,比如捡牧民穿坏了的皮靴、皮制的马鞍,包括自己的枪背带、皮挎包,甚至有捡人、畜粪便里未消化的青稞粒。每个战士身体内所消耗的能量都到了极限,只有最旺盛的生命,凭借着最顽强、最坚韧、最刚毅的意志和对生存最强烈、最执著、最渴望的追求,才能够走出草地。

其三、由于寒冷和饥饿派生出来的各种疾病。过草地时期,在部队中,胃病、肠炎、伤寒、脚肿以及由于饥饿引起的浮肿几乎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不同的体现,这也使得艰苦的草地行军雪上加霜。

其四、令人恐惧的沼泽地。据当地人的记忆,80年前的气候条件与今天有很大的不同,在草地里的湿地面积要远远大于如今,加上8月又正是草地的雨季,使得恐怖的沼泽地四处都是。由于沼泽地人一旦陷进去,瞬间就不见任何痕迹,很难生还,给战士们在心理上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尤其是对于那些掉队的战士更加增添了对沼泽地的恐惧心理。

父亲记忆里的大草地是野草格外的茂盛,草丛里积水泛滥,那水呈出淤黑色,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味,举目望去,四周始终笼罩在阴森弥漫的浓雾里。由于脚在那污水里长时间的浸泡,已经发炎、溃烂,每向前走一步,都有一种刺心的疼痛。淫雨绵绵的白天过去了,接下来是高原夜晚让人难以忍受的奇寒,白天飘飘的细雨到了夜晚变成了纷纷的雪花,为抵御寒冷父亲和他的同伴们围着一堆堆篝火,紧紧地相偎在一起……只有这燃烧的篝火才能给父亲他们一点温暖和希望。

漫长、寒冷的黑夜终于到了尽头,在东方晨曦的光亮中,篝火渐渐地熄灭,司号员的起床号在寂静、空廓的草地里吹响。父亲挣扎着从已经完全熄灭了的篝火堆旁爬了起来,这才发觉在他的身边又有几个战士再也醒不过来了,永远地长眠在那块寂寞、冷清的草地上。

没有忧伤、没有悲痛,甚至连哀悼也没有,活着的人们步履艰难地离开了宿营地,司号员转过身去,对着那些安息的战士吹响了熄灯号:

“哒哒——嘀嘀——哒哒”

熄灯号音伴随着沉甸甸的云雾久久地缭绕在大草地的上空。

“他们的生命被彻底地分割开来,一边是生的欲望,一边是死的诱惑。毫无疑问,死,是宁静的,没有伤痛,没有饥饿,没有寒冷……对此,他们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他们只能战胜死亡这样一种强大的诱惑,来延长自己的生命。因为死亡是毫无意义的,只有活下去,生存下去,一切才能变得有意义。这是在好多年以后,我在创作以父亲草地经历为背景小说《草地,静悄悄》时候,一种强烈的感受。

王平将军就曾讲过长征路上的一个故事。他说,大部队已经过了草地,彭德怀找他,说还有一个营的部队没有到,让他回去找。他带着警卫员来到河边,远远看见几百个红军小战士背靠着背在睡觉。

他勃然大怒,走过去就推那些小战士,谁知推一个倒一个,700 多个红军小战士因体力透支、饥寒交迫,在睡梦中全部死去了。

将军老泪纵横的说: 你知道那天有多安静吗?鸟都不飞,鸟都不叫。我把他们一个个放平,他们还都是一群孩子呀!

若尔盖县志载:“夏热塘、镰刀坝一带是红军三过草地都必须经过的地方。到1937年的春天,也就是红军过草地的第二年,由草地部落到松潘驮物卖货的牛帮,走到夏热塘时,堆积的尸骨,竟然使得牛帮无路可走;在镰刀坝放牧的牧民回忆:到春天,那牛羊饮过水后,居然中了毒。”

有了草地生活经历的父亲,把生命的存在视为高于一切,在以后的日子里,无论是遇到多么险恶的生存环境和多么危机的时刻,父亲都要努力地、顽强地坚持生存下来,从来不退缩,也从来不绝望。热爱生命,是父亲最优秀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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